她们相遇的那天,史书上什么都没有写,仿佛是个等闲寻常日。
后来她想,真是史官的失职。
女官那时候还不是女官,只是个小宫女,还不是良家子弟,而是因罪没入掖庭。
那天她原本是去做什么的,实在是记不得了,总之是走在路上的时候,听见有人喊她。
“姐姐!姐姐!”
女官停下来,四处张望了一下,拨开眼前的花椒树,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,盘腿坐在石头上,光着一双小脚。
她的鞋子小巧精致,缎面彩绣,踢在地上,一个摞着另一个。
女官尚不知道她是公主,也认出了这是位贵人。
公主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她,问:“姐姐,你识字吗?”
女官说:“识。”
公主说:“你来帮我看这句话,好不好?”
她手里握着一匹帛,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迹。
女官也觉得新奇,走上去接过来,看见帛上是工工整整的小楷:
“时维九月,序属三秋……”
女官读了两行,就停住不动了。她站在那里,仔仔细细地看完了这篇文章,久久回不过神。
她想击节赞叹,身旁却只有乱糟糟的花椒树可以拍,激动得想要跳跃尖叫,却唯恐弄坏了手上的绢帛,只好更加小心翼翼地捧着,说:“真是好文章。”
公主说:“好吗?我看不懂的。”
女官说:“极好。”
公主嘻嘻一笑:“娘娘也这样说。它说的什么,你讲给我听。”
女官给她解释了文章,里面的用典太多了,有些典故女官也一知半解。不过她知道的那些,讲得都很清楚。
半晌,公主回过神来,对她说:“确是好的。”
女官没有忍住好奇心,问:“这是谁写的文章?”
公主说:“一个叫王勃的人。”
女官:“此人官居何职?”
公主想了想:“这我不记得了,之前似乎做过小官。”
女官:“那凭此文章,他定能升迁了。”
公主又笑了:“来不及啦。他死了。”
女官垂下眼睛,带着几分珍惜看了看手中的文章。说:“可惜了。”
公主:“做官而已,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。”
女官抬起眼睛说:“是可惜了我朝了。”
公主愣了一下。
女官自知失言,正在懊悔。公主却转了话题,一脸天真地问道:“姐姐,你叫什么?”
说实话,公主当时并没有听清女官叫什么,转头就忘记了。不过女官的姓氏很特别,让她印象深刻。
女官姓上官。
很多年以后,她们聊起这件事,两个人都不记得这是那一年的事儿了。
公主想了办法,她传了史官来,笑嘻嘻地问:“王勃是哪一年死的?”
史官不明所以,老老实实说:“仪风元年。”
公主点点头,对女官说:“是了,我是那一年遇见你的。”
她笑起来有几分满足,且有几分得意,倒像个小姑娘了。
女官说:“是夏天。”
公主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女官说:“你坐在一棵花椒树底下。花椒已经结果子了。”
她们相遇在仪风元年的夏天,一个十二岁,一个十一岁,都是好年纪。